圣诞购物季即将到来,而美国西海岸两大门户港口—洛杉矶港和长滩港的“世纪堵塞”现象并未有效缓解。
针对近期拜登政府出台的一系列行政令政策,上海海事大学二级教授、国际航运系主任,中国海事仲裁委员会仲裁员王学锋回忆道,“世纪初,美西海岸也有过‘罢工’情况,当时小布什总统利用总统权力命令‘复工’,但是工人可以‘出工不出力’,作用也不大。”
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专访时,王学锋表示,目前美国作为“货主国家”非常着急,同时在运价暴涨后,中方货主方面也出现了新变化:原本不需要承担运价的船上交货(FOB)成交出口货物居然变少了,他从相关方面得知的消息是,现在大概有50%的货是采用了CFR/CIF价格成交,换言之,变成中国的货主来支付运费找船出海了。
“如果目的是让外贸和船运公司可持续发展,我们都不希望运价大涨或大跌。” 王学锋表示,“理想状态是,趁着形势变化,把业态引回到懂得知识、有理性的健康生态。”
美国作为“货主国家”非常着急
第一财经:如何看待疫情后海运价格高企、“一箱难求”的现象?
王学锋:这件事中“最不高兴”的是货主,因为货主成本增加。从国别来说,主要是美国。美国总统拜登出面委任联邦海事委员会(FMC)调查是否存在垄断现象,但船运公司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多年,要找到确凿的垄断行为,并不容易。另外,拜登前段时间还发布行政命令,让洛杉矶和长滩等美国西海岸港口24小时运营。本世纪初,美西海岸也有过“罢工”情况,当时小布什总统利用总统权力命令工人复工,但是工人出工不出力,也没有太大作用。
所以,美国现在非常着急,因为它是“货主”国家。APL和Sealand等美国以前有名的船运公司品牌都被收购了,现在只有像美森轮船(Matson)国际排名并不靠前的少数几家公司了。所以我们看到美国作为货主国家非常着急。
第一财经:为何FMC查不出垄断?
王学锋:查垄断是要有行为证据的,如果没有确凿的协商一致的证据,很多情况下就没办法说是垄断。一方可以说自己是按照成本定价,另一方可以说自己只是跟进行业领头人的定价。但另外要注意,船运公司是不是真的收了全部的运费,我们不清楚。马士基最近就说要直接对接货主,不与货代对接了。
第一财经:美国港口世纪大堵塞问题应如何解决?
王学锋:如聚焦美国西海岸码头,近期看到有人在洛杉矶现场勘查,说码头拥堵确实严重,几乎没有作业。还有人在网上发出视频,他租船靠近后发现,美国长滩港口有100多装卸集装箱的吊车,但是只有七八辆在作业。还有一个问题是,美国集装箱运输业是靠底盘车系统(Container Chassis System)。通俗点说,我在美国高速公路上几乎看不到国内比较常见的运输画面,即前面一个拖车,后面一个托板,有时候是空车在开。在美国,要不然拖车拖着集装箱在走,要么就是只有一个车头,并没有托板。
底盘车的意思是,卸货时车头直接和箱子分离,底盘和箱子一起留下,而不会把货物卸到工厂里去。底盘(车)在堆场内通常是竖着摆放的,以减少占地面积。以前,码头基本就只堆一层,现在已经变成多层集装箱堆积的情况。所以,当前问题就是,运输公司卸下底盘和货物就离开,脱开了就跑,底盘无法进行循环。
另外,有一些空箱也回不来。这是因为船运公司急着赶快回到中国装货,连等待空箱回转的时间都不愿意留出,因此美国码头的空箱就越来越多。此前美国有报道称,码头要出台规定,一个箱子堆放一天要收费100美元,这样,码头堆场就会畅通一些。(编者注:这个收费现在已经变成“狼来了”)
但问题还没有解决,因为空箱堆场(van pool)实际上在码头深处,美国的铁路大通道肯定也都堆满了,铁路也没办法输运。要把所有节点疏通,其实也并不难,但问题是各方意愿是否强烈,如果每天光靠空箱存储就可以收费,码头也可以赚钱。而且,美国许多公共码头似乎也租给船运公司,或者已经被船运公司收购了。
第一财经:有观点认为,美国司机短缺也是造成供应瓶颈的原因之一。
王学锋:找司机并不难,关键是给多少薪水。更重要的是,疫情暴发后,美国政府给出多轮补贴,工人不做工也拿很多补贴,失去工作动力。
解决方案也很简单,美国政府停发补贴。外国船运公司也不要空船来亚洲拉货,应该把美国的空箱运转回来,箱子回来,底盘就空出来了。等工人们上班,开车去把底盘拉回来,这样底盘短缺情况也能得到缓解,道路就畅通了。
中国货主为何也找船出海
第一财经:但是我们能看到中国其实也很“着急”,这是为什么呢?
王学锋:中国既是航运大国,也是贸易大国,所以也可以说是“货主”国家,因此我国也很着急。2019年中期以前我做调研工作时发现,我国外贸出口货物的90%,甚至95%以上是以FOB形式出口。FOB出口时,中国货主不需要担心运价,因为集装箱运价和卖方没有太多关系。
但现在我们发现,运价突然之间暴涨后,FOB出口货物居然变少了。我从相关方面得知的消息是,现在大概有50%的货是采用了卖方负责找船并承担运费的CFR/CIF术语,换言之,变成中国的货主来支付运费找船出海了。
(编者注:FOB是指当货物于指定装运港装船后,卖方不需要支付运费即完成其交货义务。CFR是指卖方负责租船或订舱,在合同规定的装运期内再将货物交至运往指定目的港的船上,负担货物在装运港越过船舷为止的一切费用和风险,并支付运费。CIF更需要卖方安排运输保险并支付保险费。)
在我看来,这是很奇怪的现象。每当中国参与某一个市场的需求购买,该细分市场的价格就会上涨,中国参与供应,该市场价格就会下降。所以当中国开始购买运输服务,运输服务的价格就上升,我们此前不购买运输服务时,运价是很低的。这就“怪”我们的外贸企业为什么要去买运输服务,按理说照常FOB出口就好了。但是没办法,因为我们要把生意做成,外国人找不到船,就把责任推给中国的出口商了。
第一财经: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为何?
王学锋:相对而言,运输只是一种派生需求,贸易才是本源需求。今年3月23日,“长赐号”货轮在苏伊士运河造成全球供应链大堵塞时,船东宣布共同海损,货主倒霉,因为共同海损是由船方、货方等“获救”方来分摊的。一些水平较高的外贸企业投过保,就由保险公司去处理,关键倒霉的可能是跨境电商,这在美国也一样,许多跨境电商都并不了解相关的“游戏规则”。
从事金融业需要有知识的理性人,但现在看来做生意的并非如此,如果是想要投机,肯定是做不好的。运价上涨中存在很多问题,理想状态是,趁着形势变化,把业态引回到懂得知识、有理性的健康生态。
同时,现在大家都指责船运公司,但我最近看到马士基公司说,其舱位定价是几千美元,是货代加价了一万美元,马士基说要绕开货代。但企业能做的事很少,我认为要想维护市场有序发展,行业和政府应该动脑筋,但这应该在事先完成,而不是等事后出状况政府再出面。
最近这段时间,我也参与过一些稳定运价的工作讨论。我们想要稳定运价,运价涨太快再暴跌,船运公司也会损失惨重,各方都不受益。运价上涨只有投机者是开心的,运价不再上涨,这些人就没有钱赚。但是如果目的是让外贸和船运公司持续发展,我们都不希望运价大涨或大跌。
总而言之,运价上涨后,愁的是货主,美国和中国(的货主)都不开心。中国发愁的原因是,贸易是本源需求,运输是派生需求,明明可以FOB摆脱风险却要CFR,很难去怪别人。但我们也不必过分担忧,因为中国既是贸易大国也是海运大国,所以贸易挣钱我们挣,运输挣钱我们也挣。
附:王学峰教授简历
上海交通大学工学博士
上海海事大学二级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、国际航运系主任
获得全国优秀教师称号和宝钢优秀教师奖
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
中国海事仲裁委员会仲裁员
研究方向:物流管理与工程、交通运输规划与管理、国际航运与货运代理
参加起草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际海运条例》
曾经获得上海市科技进步奖、中国港口科技进步奖、中国航海科技进步奖、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科技进步奖等
曾经获得上海市高等教育教学成果奖特等奖
主讲国家级精品视频课程、上海市精品课程
出版多部著作、教材,获得国家级规划教材、上海市普通高校优秀教材奖
发表多篇科研、教学论文
曾经在上海海运局、上海外轮代理公司、新加坡万邦航运公司等国内外航运企事业单位工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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