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阳性考场”里,咳嗽声此起彼伏,但大家都坚持到了最后
文|王莘莘 李莹 乔雨萌
2022年的最后一个星期天,伴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的交卷铃声响起,474万考研人结束了他们今年的征程。
今年的考研十分特殊,恰逢疫情防控政策调整,不少考生都在接近考试时不小心“阳”了,被分到阳性考场,发着高烧考试。
在高烧与疼痛之下,他们多次冒出“要不就弃考算了”的想法。然而在真正的阳性考场里,虽然咳嗽声此起彼伏,但绝大多数人还是坚持到了交卷。
这些“阳性考生”经历了什么?以下是几位在“阳着”状态下走上考场的研考生自述:
考试前一晚开始发烧,考场里冻得不行
何兰 |贵州二战考生,报考新闻学
考研是24号和25号。我23号下午开始嗓子疼、咽口水疼、头晕,11 点到下半夜开始发高烧,隔一个小时醒一次。感觉睡了很久,可一睁开眼睛看时间,才过了一个小时。
基本上一夜没睡,早上想着要不要弃考,我爸妈也说实在不行就算了,但还是想着报都报了,就去看看试卷吧。
何兰备考中; 受访者供图
在考场外被老师监测出体温异常,做了抗原就确认了是阳性,被分到了备用考场。备用考场是针对我这种22号提交核酸时还是阴的,23号突然变阳了的人,有12个,就是一堆倒霉蛋。
由于是备用考场,它得临时从原来的考场把你的考试卷子调过来,包括条形码也得重新调过来,所以就会比正常的考场延迟一些时间。他们 8 点半开始考,我们差不多 9 点钟才开始,然后也晚半小时结束,中午休息时间就少了。
我们坐在教室里面等待的时候是 8 点,按照准时开始的时间进去坐着的。多坐了半小时,真的冻到不行了。外面在下雨,我坐在靠窗的位置,考场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。我本身就在发低烧,浑身发冷,腿很酸痛。监考老师甚至过来问我还顶得住不。下午我带了暖宝宝,腿上贴4张,身上贴了一圈。考场不让带水杯进去,也没法喝热水。
考场里,大家咳,监考老师都在咳,此起彼伏的。这倒没怎么影响到我,因为我也在咳。我带上了布洛芬、西瓜霜含片,一个小时就含一片。
在考场里我一直是穿着羽绒服、戴着帽子在写题。手也是僵的,在卷子上写字就很抖。下午稍微好一点,英语不需要写太多字。
可能是吃药保护得比较好,第二天我就退烧了。
我在的考点阴性通道和阳性通道分开入场,特别明显,阳性通道有一大堆人等着入场,阴性通道只有一小部分人,人数差距明显。不过,虽然分了不同的考场,但出考场时所有人都是走在一起的,根本防不住。我有一个群,群里朋友考前没阳,今天考完全部都阳了。
说实话,虽然是第二次考,但我的压力还好。考完最后一门,就想着终于能回家烤火了。今年换了学校专业,以我整个考下来的状态来说,我已经觉得很了不起了。我不会再去非常钻牛角尖,去执着于我到底考得怎么样,能不能上线。在这样一种突发状况之下,把这四场考试撑下来,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。
我们考场里面有几个症状很重的考生,考的时候痛哭起来,问那个老师可不可以给他打布洛芬,他说他撑不住。但是后面每一科他都还坚持来考,而且我们考场 12 个人,没有缺考的。
为了做核酸排队两小时,回来就烧到40度
琪琪|烟台考生 山东工商学院统计专业
报考山东农业大学农业管理专业
我是19号下午开始发烧的,当时一想到自己可能阳了,觉得特别崩溃,因为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。那天,我全身关节疼,特别是之前脚腕受过伤,疼得格外厉害。
在考前20天,我自己出来租了个小房子住,准备最后好好冲刺一下。结果临了,因为新冠,我五天没学习。原本计划最后一周把政治大题背了上考场,结果一个都没看。考试期间一直在咳嗽,政治大题也没写完。我是想着冲400分的。但这次考完政治,我就觉得白搭了。
山东要求考研前连做三天核酸,根据核酸结果划分阳性、阴性考场。周三,我出门做了第一次核酸,在此之前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,当时外出,我都觉得自己差点过去了,一站着就不行,两眼发黑。那天下午特别冷,为了做核酸我排队排了两个小时,人特别多,都是考研人。
核酸的队伍中,我听到有人在咳嗽,也能看到有人在背书。核酸结果出得非常慢,因为我不确定我自己到底阳没阳,很想知道核酸结果,但一直没出。那几天烟台很冷,零下5度左右,风很大,还下了大雪,做核酸冻着我了,回来发烧烧到40度。
第一次核酸结果一直没出,就直接出了第二次,竟然是阴性。我对此感到很困惑,因为我自己做的抗原结果是两条杠,阳性。从各种症状来看,我是阳性无疑。但是根据核酸结果,我被分在了阴性的正常考场。
有很多人缺考了,30人的考场,每场考试都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缺考,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都阳了。
虽然是在阴性考场,但咳嗽声此起彼伏,我本来想忍住,结果一忍,咳得更严重了,感觉很影响别人。第二天情况好点,但是鼻子一直堵着,还带着口罩,很不舒服。最后考完走出考场,我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。
经历这几天之后,我不想再考了
小亦|河南考生 报考教育类专业
考研前三天做了核酸,那个时候没有任何症状,核酸结果出来我“阳”了。第一反应就是很奇怪,我想会不会这个核酸结果错了,我去联系辅导员,他说核酸结果不会错。
我就自愿搬去了隔离宿舍,我室友也都考研的,他们都是阴性,我不想传染给他们。其实刚放开那段时间,陆陆续续大家都阳了,我也想早阳早好。可是我室友也还在寝室,我一个人阳没关系,他们都不出门,我又不能传染给他们,一直千防万防,12月基本上除了吃饭,基本上都没出寝室。
其实我还属于比较幸运的那一批人,我一直都没有发高烧,但是头疼,还有一些其他的症状,就不太想去考了。确实也是自己准备不够好,考上希望非常小。
但家长不会理解,他就会觉得最后几天能起什么作用。怎么会因为最后几天生病就考不上?肯定是你本来就考不上。
考研前几天,很多同学都阳了,但大家都没说弃考,我就觉得放弃真的很丢人。而且我的身体状况没有差到起不来床,我是可以坐在考场上的。
准备了布洛芬,但在考场上还是没吃,我主要是头晕,担心吃了之后会影响我思考。考政治的时候,我觉得我要昏倒在考场上了,当时想我为什么要来受这个折磨。那堂考试出来之后,我就说我不想考了,但是其实每一场考试还是都去了。
我们没有分阴性、阳性考场,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考前要做核酸。在做核酸前就打印了准考证,但我检测出是阳性后,并没有变动考场,还是按准考证上的教室和座位号考的。做核酸排队、考试的时候,大家都在咳嗽,此起彼伏的。
考完最后一门,很开心,虽然可能考得不好,但不管怎么样,终于结束了。看到学校路上很多同学都拉着行李箱走了,我也打算这两天就回去。
之前想今年考不上,明年我就再来一年,但是经历这几天之后我不想再考了。考研,自己想的是一回事,但是在过程中又会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。而且二战,肯定会比一战在压力更大。这段时间,我可能不是一个承压能力特别强的人。
难受得不行,想提早一个半小时交卷,老师不让
阿太|威海考生 威海某中学老师
报考山东大学MPA
在朋友的极力劝说下,我决定今年试试考个非全日制MPA (公共管理硕士) ,便从9月开始买资料准备。平时工作比较忙,周末事情也比较多,所以我的学习计划落实得并不怎么样,在考研前只做了两套卷子,跟裸考没什么区别。
第一天核酸时,我排了一个半小时的队,威海很冷,风也很大,过程中还有一对小情侣插队,给我气得不轻。后面两天威海下了特别大的雪,核酸改去了室内,还好后来两次没排很久队。
考试前一天,周五,我突然发烧了。当时眼皮很涩,我就感觉不太对,拿体温计量了两次,刚开始是37.5度,后来38度,体温涨得很快。
后来发觉自己可能是阳了,我就赶紧洗了个澡,怕未来几天都不能洗。朋友给我打电话,我告诉她我觉得自己身体状况不太好,她说明天你一定得去考,就算是晕在考场上咱也得去。我说好,我一定去。
第二天,我六点多就起来了。这时已经不发烧了,除了嗓子有点痒,偶尔会有点小咳嗽,其他感觉还好。因为听说阳了之后嗓子会“吞刀片”,我就带了很多润喉糖,考试的时候吃了不少,不敢摘口罩,就从口罩底下把糖塞进去。
很不巧,我的位置正对着门。教室门一直开着,很冷。我那天穿得还挺厚的,加绒的秋裤、加绒的裤子,秋衣、卫衣、羽绒服,外加雪地靴。所以刚开始感觉还好,考试状态也不错。但很快,考着考着我就突然觉得好冷,最初是脚冷,后来是全身冷。
在离上午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的时候,我就已经答完了,虽然在教室坐着很冷,但想着还是不要得瑟了,就没提前交卷。
等到十一点半考完试出来,我就已经感觉非常冷了,走路都费劲。那时应该是又发起了烧,但我的手很凉,摸不出发没发烧。中午找了个小饭馆吃东西,我一点食欲都没有。
下午回到考场上,我就开始头疼,头昏,眼皮也在发涩。我当时就心想,来都来了,不能弃考。
下午两点到五点钟考英语,因为身体不舒服,我就想着赶紧答完,提前半小时交卷回家。所以我就哐哐写,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答什么。写到后来,我的腰开始疼,不知道是坐得时间太久,还是新冠病毒在肆虐。
答完卷子的时候,我看表的指针还差十分钟到半点,我就想熬过这十分钟。好不容易过了十分钟,我跟老师说要交卷,他说不能,我问为什么,他说要等到四点半才能交。我这才发觉自己看错时间了,现在才三点半,开考了一个半小时。我看了看旁边的人,她都还没写完一半。
没办法,我只能继续坐在座位上煎熬,因为腰实在太痛了,我就疯狂变换坐姿,以期能好受一点。那时候,我口罩里喷的都是热气,体温应该已经升得很高了。
终于撑到四点半,我交卷出来,上了提前联系好的出租车。但考研人太多,都是几个人拼车,本来半个小时的车程,硬是六点半才给我送到家。在车上我已经彻底不行了。还好MPA只考周六一天,第二天我在家测了个抗原,果然是阳的。
身体上的痛苦已经让我顾不上为考研焦虑了
阿泽|济南考生 非应届生脱产考研
报考山东大学材料与化工专业
担心自己考前被感染,我特意在最后一周从济南市区回了老家章丘,住在爷爷奶奶家,爷爷奶奶去爸妈家住,给我腾地方。
本以为这样会安全一点,没想到去给奶奶过了个生日,就中招了。这下可好,本来是回老家躲病毒的,没成想回来两天就阳了,女朋友笑我是“反向跑毒”。
从21号晚上到22号晚上,我一直在发烧,白天都是靠着布洛芬顶着才能勉强看看书,效率很低。阳之前一天能学10个-11个小时,阳的这几天也就学习四五个小时。
刚阳的那几天,晚上难受得睡不着,头昏脑胀的。尤其高烧那两天,晚上经常疼醒,浑身酸疼,身体上的难受已经让我顾不上焦虑考研怎么办了。
考试前一天,我还有些轻微的头疼,不过已经缓解很多了。考试当天,我已经没什么太大的症状了,不再头疼,偶尔咳嗽流鼻涕打喷嚏,对考试影响不会很大。我感到很庆幸。
因为提前在问卷中填了自己阳性,我被分到了阳性考场,监考老师穿着防护服,应该也是阳过的。不过考试这两天看下来,感觉里面大多数都是前几天阳的,症状都不是很厉害了。
我只能说自己感染的时间刚刚好,虽然考前煎熬了几天,耽误了一些复习,但万幸没有在考试这两天折磨我。
“水泥鼻”重度患者: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了,该受的就受着
严琳|昆明考生 报考新闻与传播
12月24日早上,妈妈看着一整夜未睡的我,说“不去考也行”。我心想,这怎么可能?
19日我开始觉得嗓子哑、痛,这时距离考研只有五天。当时我还以为是背书背太久的缘故。当晚我开始头痛,全身发抖,高烧接近40度。我意识到,终于还是“阳”了。之后各种症状纷至沓来:浑身酸痛、心率加快、心脏痛。
考试倒计时两天,白天,头痛欲裂,我完全背不进书,只能看着纸发呆。到了晚上,我出现了重度的眩晕,最后是在背政治时昏过去的,一共只睡了两个小时。
考前一晚,对绝大多数的考生来说,要么是做最后的查漏补缺,要么是好好休息,为第二天的首战做好准备,但我几乎整晚都在试图解决对我威力最大的症状——“水泥鼻”。各种方法我都尝试了,鼻贴、洗鼻喷雾、滴鼻剂,无一见效。那天夜里,我强撑着背政治背到了两三点,之后一边在“水泥鼻”的缝隙里努力呼吸,一边大脑放空到天亮。
在阳性考场里,我旁边的女生看起来身体状态很差,考试间隙要么倒在椅子上,要么趴在桌上。咳嗽声更是没断过,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,仿若白噪音。
由于考前失眠,考场上的我就是活脱脱的“行尸走肉”,能活动的仿佛只有大脑和拿笔的右手,脑袋先把题目想一遍,再支使右手狂写。在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,在僵硬的身体状态下,我一直写到了最后一秒。
走出考场的时候,我的一个研友哭了,觉得这一年太累了。奇妙的是,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,回到家,吃了顿火锅,和好友们聊聊天,吐槽一下“水泥鼻”,好像只是度过了普通的一天。
考完回看,感染新冠对我的影响其实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。唯一的遗憾是,最后几天的学习计划被打乱了,很多应该回溯的知识没有复习到位,在具体知识的掌握上我还是有欠缺。
考研撞上新冠,有人说身体状态不佳下考试,太倒霉;也有人说今年上岸的几率可能会高一些,不失为一种幸运。我觉得这谈不上幸运或不幸运,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了,该受的就受着,没有必要抱怨,做好自己的事就好。
接下来,我打算先养好病,转阴后,洗个头,出去玩。这一年,痛苦、孤独,我都经历过,但我很高兴,我还是做到了勇敢。我对自己这一年很满意。关于未来,来年成绩揭晓后再说。
结语
2023年研究生考试报考人数比去年增加17万,又遇上感染高峰,经历“地狱难度”,23届研考生们在辗转、徘徊中完成了这场大考。
还有两位朋友25日考完当天,因为症状太严重而没能接受我们的采访。今年的考试已经结束,但经历过的所有会作为集体记忆而留存,终将春暖花开。祝今年所有考生们,顺利上岸,一路生花。
(受访者均为化名)
王莘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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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雨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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