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我经常参考的书单。它的来源全是来自英美的知名作家,只是作家,只是创作者。这个书单,起始于2007年左右,美国的书评编辑J·佩德·赞恩发起的一项活动,当时,他邀请了125位英美知名作家,选出他们最挚爱的十部文学作品,排名有先后,然后,做了一个积分统计,第一名计10分,第二名计9分,依次递减,然后赞恩把所有作家的书单,加总之后,得出了一个总的十大排名,为此,还出版了一本书——《十佳:作家选好书》(The Top Ten: Writers Pick Their Favorite Books)
说到这里,可能有人会提出异议,文学作品排名,究竟能不能搞票选,票选这种民主方式会不会和文学的本质相悖?的确,文学作为艺术,个性,个人风格,是立身之本,某种意义上,它确实是独裁专断的领域。
但是,我们又不得不正视一个现象,就是为什么有些书,有些作品,没有被时间湮没,跨越时空,仍在不断地影响着后世的读者和写作者?在人类的知识谱系里,为什么有些书就是被推为经典,正典,而不是其他一些书呢?所以,我认为,这样的票选,如果是参与评选的人资格足够,是可以有效地避免求平均数的平庸,很能说明一些问题。
我们来看看,参与的作家里面有哪些人呢?大家可以听一听:有诺曼·梅勒、乔纳森·弗兰岑、朱利安·巴恩斯、保罗·奥斯特、卡罗尔·欧茨、彼得·凯里、哈金、迈克尔·坎宁安、大卫·洛奇、安妮·普鲁、大卫·福斯特·华莱士等等,还有我不太想提及的斯蒂芬·金。不管怎么说,熟悉英美文学的人,应该知道这个阵容有没有份量。这样的一群人,一群有着创作实绩的作家,从他们一生的读书总结里面,得出的书单,划出的作品范围,我觉得很有参考意义,不止是对创作者,对于普通读者也是一样的,因为我一直认为,最懂得文学的人,肯定还是作家。
现在,我把里面的核心榜单拿出来跟大家讨论。赞恩后来开设了一个专门的网站,陆续邀请更多作家参与,迄今参与的作家已经有177位了。现在这个最核心的榜单——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十部名著,是截至今年的2月1号,统计的是174位作家的偏好。
榜单第十名,是麦尔维尔的《白鲸》。
必须承认,《白鲸》我是跳着看完的,很多写鲸鱼和捕鲸细节我都跳过了。就看过的部分来说,特别是后面白鲸出场之后,这部小说完全抵达了伟大境界,非常震撼。《老人与海》应该是受了启发,它比《老人与海》还要更伟大一些。它既是最能代表美国精神的史诗,也是超越地域的绝对层面的崇高史诗。
第九名,是马克·吐温的《哈克贝利·费恩历险记》。
这是这十大名著中,我唯一没有看过的作品,因为一直觉得它好像有点儿童文学的倾向,所以一直拖着没有看。看过的朋友,可以告诉我这部作品荣登十大,是不是名副其实?我是打算去看一看的。
第八名,是《契诃夫小说集》。
契诃夫可能是文学万神殿里面,作品的外表最平易,但实质又最为独特的一个作家。高尔基在文章里就回忆说,托尔斯泰一直很喜欢契诃夫,每次他望着契诃夫的时候,眼光总是变得很柔和,他的眼光似乎在爱抚他的脸。有一天,托尔斯泰望着契诃夫,喃喃地说:“啊,多么可爱的人,多么完美的人:谦虚,温柔得像一位小姐似的。他走起路来也像一位小姐。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!”我忽然醒悟到了契诃夫作品魅力的来源,他为什么有那么一种特殊的超越二元对立的漫漶。
第七名,是普鲁斯特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。
对于这个著名的难以卒读的长长长篇小说,我的阅读经验是,一定不要一口气看太多。我的办法就是最多读五六页就停下来,更多是随手翻,往往一下子就看进去了,那种感觉非常美妙。这个小说,很多人都忽略了它给世界文学的人物画廊贡献了很多特色人物。另外,千万不要被这个小说的所谓意识流名头吓唬住,其实,它并不是特别意识流,比起乔伊斯和伍尔夫,我觉得《追忆似水年华》是比较传统易读的。
第六名,是菲茨杰拉德的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。
这当然是一颗文学钻石,非常精巧,光彩夺目,把时代、人心,浓缩成了一出紧凑完善、切面丰富的戏剧。不过,坦率说,我个人觉得,把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放在十大名著里面,尤其在这个位置,它的分量还是有点轻,换个角度来说,这个小说可能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,像里面主角黛西一样,是个尤物。这本小说可能是文学世界里第一尤物。
第五名,是乔治·艾略特的《米德尔马契》。
《米德尔马契》的维多利亚风格,很容易让一些中国读者觉得它过时,事实上,如果你稍微耐心一些,读进去了,就会发现,完全不过时。《米德尔马契》是文学史上罕见的非常道学同时又非常有感染力、非常卓越的小说,道学和小说往往不兼容,但是,乔治·艾略特深广的心智,让两者的兼容变成了可能,读这个小说,你能找到审美与道德的共鸣。
第四名,是纳博科夫的《洛丽塔》。
我其实不太喜欢《洛丽塔》,我喜欢纳博科夫的修辞和技艺,但并不太喜欢这部小说。不过,这部小说独特的美学风格确实很大的侵蚀力,在作家群体里面,说自己喜欢纳博科夫都成了一种风气,不说自己喜欢纳博科夫,好像会显得自己对美比较迟钝。纳博科夫非常推崇《包法利夫人》,我觉得他用果戈理的头脑发展了福楼拜的风格。
第三名,是托尔斯泰的《战争与和平》。
这部小说是我见过的最整全地书写世界的作品,而且最关键的是,这个整全下面,写到的人,上至皇帝,王公贵族,下至士兵,农民,仆佣,几乎都有主体性,而大至战争、政治、信仰,小到小儿女情愫,用张爱玲的话来说,每一寸都是活的。现代的号称全景式的作品无法和它相比,现在的全景作品很多都取消了人物的主体性,很快速地归入一个理念。而《战争与和平》的理念是建立在盛大的活着的基础之上,这几乎是只有上帝才能做到的事。
第二名,是福楼拜的《包法利夫人》。
《包法利夫人》在作家界,已经是公认的小说教材了。很多朋友想学写小说不妨放下你们手上的《克拉拉》,先熟读《包法利夫人》。我记得李翊云曾经就说,她认为不读这本书,是不能写小说的,她经常很惊异于自己学创意写作的学生没看过这本书。福楼拜是现代小说的立法者,我们后世的小说,包括现在的通俗小说,写作手法和观念在潜意识里都深受福楼拜的影响。《包法利夫人》堪称现代小说的技艺典范,同时,关键的是,它是绝佳的艺术品,所以,它不仅开风气,而且,即便风气变化,也不会过时。读它,既是欣赏,是学习,也可以是反思,反思自己无意识的写作惯性。
第一名,是托尔斯泰的《安娜·卡列宁娜》。
《安娜·卡列宁娜》是托尔斯泰最完美圆融的作品,唐诺说这应该是文学史上完成度最高的作品。我经常在重读这本书的时候,看一两页,就要忍不住停下来赞叹,真的写得太好了。很多机巧花俏的现代小说,在这部小说面前显得很轻薄。现代小说往往是让你重新发现自己,发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某种关系,有一种惊奇在里面,但在托尔斯泰面前,你只感到无限地被理解。格非老师曾经在文章里透露,有个学生找到他,想换导师,换到他的门下,理由是以前那个导师居然让他读托尔斯泰。格非听了之后说,导师就不用换了,因为换到我这里,第一个我也是叫你读托尔斯泰的《安娜·卡列宁娜》。我有个很私人的看法,《安娜·卡列宁娜》是一块试金石,一个号称热爱或者懂得文学的人,如果读这本书,看不出好,这个人的水平恐怕是很成问题。
——以上,就是最新统计出来的Top10。其实,这个的名单,在2007年成书的时候,以及,在2013年被国内新闻报道有152位作家参与的时候,和现在有些许出入。《哈姆雷特》跌出了前十,《白鲸》和《追忆似水年华》中间有进有出,然后,有些位次变动。但不变的是,大部分入选的书仍然是这些,其中,前三名是超稳定态,无论是书还是位次,十四年过去,仍然岿然不动。
我觉得这个书单,说明了一个问题,就是最受作家喜爱的文学作品,都是有着塑造了独特、鲜活的文学人物的作品,前十名很多是这样,稳定的前三更尤其如此。韩少功近年在授课的时候就说,作家对文学的贡献,或者说,作家的核心竞争力,主要是看他创造了多少品牌人物。这个话如果出自王安忆、迟子建之口不奇怪,但出自这个中国最具文体实验意识的作家,就很令人意外,令人深思。对于我们普通读者来说,有时候为人设所迷,恐怕也不是那么低级的事情。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表示,我们希望看到概括我们自己经验的文学人物。
终究,文学是高度个人化又高度社会化的事业,一方面我们要有意识地置身于传统之中,因为创世纪这样的事情对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可能发生,另一方面,也要发掘自己的独特性,这些榜单给我们划出了,值得特别关注的阅读范围,但也不必拘囿,我们从其中读出自己的榜单,读出自我,六经注我,也是至为要紧。
美国作家的十大作品:
1,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斯考特·菲茨杰拉德著(1925)
2,《哈克贝利·费恩历险记》,马克·吐温著(1884)
3,《白鲸》,赫尔曼·麦尔维尔著(1851)
4,《弗兰纳里·奥康纳小说集》,弗兰纳里·奥康纳著(1925-64)
5,《押沙龙,押沙龙!》,威廉·福克纳著(1937)
6,《喧哗与骚动》,威廉·福克纳著(1929)
7,《看不见的人》,拉尔夫·艾里森著(1952)
8,《血色子午线》,科马克·麦卡锡著(1985)
9,《杀死一只知更鸟》,哈珀·李著(1960)
10,《愤怒的葡萄》,约翰·斯坦贝克著(1939)
英国作家的十大作品:
1,《米尔德马契》,乔治·爱略特(1871-1872)
2,《尤利西斯》,詹姆斯·乔伊斯著(1922)
3,《哈姆雷特》,威廉·莎士比亚著(1600)
4,《远大前程》,查尔斯·狄更斯著(1860-1861)
5,《到灯塔去》,弗吉尼亚·伍尔夫(1927)
6,《李尔王》,威廉·莎士比亚著(1605)
7,《都柏林人》,詹姆斯·乔伊斯著(1916)
8,《傲慢与偏见》,简·奥斯丁著(1813)
9,《简爱》,夏洛蒂·勃朗特著(1847)
10,《爱玛》,简·奥斯丁著(1816)
俄国作家的十大作品:
1,《安娜·卡列宁娜》,列夫·托尔斯泰著(1877)
2,《战争与和平》,列夫·托尔斯泰著(1869)
3,《洛丽塔》,弗拉基米尔·纳博科夫(1955)
4,《契诃夫小说集》,安东·契诃夫著(1860-1904)
5,《罪与罚》,陀思妥耶夫斯基著(1866)
6,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,陀思妥耶夫斯基著(1880)
7,《微暗的火》,弗拉基米尔·纳博科夫(1962)
8,《伊萨克·巴别尔小说集》,伊萨克·巴别尔著(1894-1940)
9,《死魂灵》,果戈理著(1842)
10,《大师与玛格丽特》,米哈伊尔·布尔加科夫著(1966)
法国作家的十大作品:
1,《包法利夫人》,居斯塔夫·福楼拜著(1857年)
2,《追忆似水年华》,马塞尔·普鲁斯特著(1913-27年)
3,《局外人》,阿尔贝·加缪著(1942年)
4,《红与黑》,司汤达著(1830 年)
5,《巴马修道院》,司汤达著(1839年) 、
6,《贝姨》,巴尔扎克著(1847)
7,《老实人》,伏尔泰著(1759年)
8,《萌芽》,左拉著(1884年)
9,《情人》,玛格丽特·杜拉斯著(1984年)
10,《情感教育》,居斯塔夫·福楼拜著(1869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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